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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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僵凝住的不只是方老伯爺,屋裏的所有人基本都呆住了。

好一會兒,洪夫人回過了神,緊緊地盯住了方寒誠,聲音淒厲:“誠哥兒,你說句話,你爹屍骨未寒,你就聽著人這麽冤枉他?!”

這種事怎麽可以承認!

無論被抓住怎樣切實的把柄,方伯爺已經死了,這件事沒有辦成,那就可以抵賴到底。

但方寒誠沒有這麽強悍的心理防線,跟方伯爺出門的那個小廝還是他在大街上認出來的,結果被審出那麽一篇話來,衙役的回報,也都是在他眼皮底下發生的,當時推官看他的眼神就不對了,他震驚又恍惚著,想要為方伯爺辯解,一眼又看見方寒霄蹲在路邊,拿樹枝在地上跟推官比劃著什麽——

這個堂兄沒出事之前是什麽風采,如今連說句話都這麽費勁,當年平江伯那個爵位,究竟是怎麽落入方伯爺手中的?

方寒誠當時蒼白地分辯了兩句,又罵那小廝,推官也不反駁也不阻止,但他富有深意的眼神明確地告訴了方寒誠,他只是禮貌性地聽一聽,事實到底怎樣,他心中自有論斷。

方寒誠就失去了繼續說下去的力氣,現在洪夫人逼著他問,他也只能說出來一句:“我不相信爹會害大哥,裏面應該有誤會。”

是“應該有”,而不是“一定有”。

這個口聲裏的發虛之意,方老伯爺聽出來了。

他本是坐在床上,用力地,拍了一下床鋪,而後向後仰倒,聲音似哭似笑:“好,好啊——”

方老伯爺沒有陷在那樣的情緒很久,好像打擊過了頭,便也沒有什麽值得驚怪的了,他很快直起身來,通紅的雙目在屋裏找尋著,找到了方寒霄身上,重新開口:“霄兒,代我送張大人出去罷,今日太晚了,不要再誤了張大人的時辰了。”

張姓推官也知道這個場面自己不適合久留,他也不想卷進人家的家務事裏,拱了拱手:“老伯爺客氣了。”

就跟著方寒霄走了出去。

方寒霄送完客,再回來的時候,正聽見洪夫人激烈地辯解著:“老太爺,你可不要信那昏官的話,他查不出來殺伯爺的兇手,還倒往伯爺頭上潑了一盆臟水,伯爺怎麽可能會買什麽兇,簡直是荒誕,或者至多是底下人背著伯爺瞎胡鬧了些什麽,知道伯爺遇害了,就一股腦往主子頭上栽——”

“誠哥兒,你說呢?”方老伯爺表情漠然地聽到此處,忽然點了方寒誠的名問。

方寒霄聽了片刻,沒聽到方寒誠的回話,邁步走了進去。

他邁步過方寒誠身邊的時候,方寒誠與他對視了一眼,旋即好似被驚嚇到一般,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,既不再看方寒霄,也始終沒有答方老伯爺的話。

他不是不想附和母親,可是,說下人自己動念買兇去殺方寒霄——洪夫人給出的這個借口實在太太牽強了,他即便還有些不願相信目前查證出的事情,可更不能被洪夫人說服。

而洪夫人連他都說不服,還想聯合他去蒙騙方老伯爺。

怎麽可能啊。

方伯爺的死來得太突然了,他慌張到六神無主,既想不出父親是遭了誰的毒手,也沒想到父親會在外面找買兇的門路,他短暫的二十年人生裏,嫉妒堂兄與花天酒地占了他的大部分時間,一下要直面這麽可怕的事,他只覺得他的腳下好像出現一道深淵,稍有不慎,他就要掉下去。

對他的沈默,洪夫人很著急:“誠哥兒!”

方寒誠臉色陣青陣紅地變幻著,終於道:“——我去看著爹。”

方伯爺孤清地躺在前堂裏,暫時只有下人守著。

沒有人阻攔他,洪夫人猶豫了一下,再想攔時,他已走了出去。

他的腳步有些踉蹌,但走得很快,洪夫人追到門邊,已只見到他踏出外間堂屋的背影。

方寒霄走到床邊去,打量了一下方老伯爺的面容,方老伯爺覺出來了,倦意深重地道:“沒事。我一生刀槍戎馬,歷過的場面多了,不過一個孽子而已——”他幹澀地咳了一聲,從喉嚨裏擠出聲音來,“他自家不懷好意,招惹殺機,死便死了。”

洪夫人受不得這個話:“老太爺,伯爺可是你的親兒子——”

“老子沒有這樣骨肉相殘窩裏壞的種!”方老伯爺陡然一聲爆喝出來,“洪氏,我當年相信你們,是因為沒有證據,如今證據擺在眼前,你還不思悔改,只會狡辯嗎?!”

當年——

方寒霄沈吟了一下,他留著宜芳暫時不用,是不想揭出來令方老伯爺傷心,如今方伯爺自作孽不可活,再大的刺激,也比不上他擺在外面的屍身,那麽他倒可以少一些顧忌了。

他走到瑩月身邊,向她做了個“宜芳”的口型。

瑩月楞了一下,低聲猜道:“把她帶到這裏嗎?”

方寒霄點點頭。

瑩月應了,轉身出去。

洪夫人被方老伯爺的爆喝唬得不輕,一時未敢說話,見他們這裏動靜,不知是做什麽,但心下直覺不妙,眼神飄忽了一下道:“老太爺執意不信,我眼下也沒有精神分辯,可憐我們伯爺,那麽冷清地躺在外面,我總得去守他一守。”

她這會兒又把方伯爺記起來了,要出去,方寒霄移步過去,攔了一攔。

洪夫人變色:“你還想扣下我不成?”

方老伯爺知道他不會做無謂的事,幫著出聲道:“你就站一站,誠哥兒去守著了。總算他還有點人倫。”

至於誰沒有,那是不問可知了。

洪夫人走不掉,心裏亂麻一般,等來了宜芳。

宜芳哪怕原還有些害怕,聽說方伯爺已死,那是再無顧忌,往方老伯爺的床前一跪,幹脆利落地就把話都招了。

對方伯爺與洪夫人來說,等於他們身上的遮羞布被一層層撕去,方伯爺還好,已經伸了腳,人世間的恩怨他都感覺不到了,洪夫人卻無處可逃,好似被活剝了一層臉皮,她再硬的嘴,也無法再堅持住,只能悔徹心扉地瞪著宜芳——

這丫頭,太會裝了,她當年沒頭蒼蠅一樣在府裏瞎打聽,她是真的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,又怕一下處理掉兄妹兩個,等方老伯爺回來查起覺得蹊蹺,才放了她一馬,不想——!

方老伯爺捂著胸口,向後倒去。

他沒有暈,可是他心痛,心痛啊!

方寒霄搶上前扶住他,方老伯爺一把抓住他的手,聲音顫抖著:“霄兒,你幾時知道的?為何早不說?是我這個老祖父糊塗,令你不敢說了?祖父對不起你——”

方老伯爺的眼角滾下來一滴渾濁的淚。

是他的不信任,把長孫逼走五年,他還把爵位傳給了謀害他的人,他這個糊塗之極的老頭子!

方寒霄安撫地拍了拍他,他如今揭露出來,不是為了給自己討個公道來的,伯府家門之類的爭鬥早已不在他的眼中,他有更重要的話要和方老伯爺說。

不過洪夫人的眼界仍在這一畝三分田裏,她由後悔沒有殺掉宜芳想到了更重要的一件事:爵位。

方伯爺的惡行被一一揭露,如今他死了算了了自己的賬,可他留下的爵位,還能不能到方寒誠頭上?

照理方老伯爺是管不到爵位的承繼了,可倘若他因為對方寒霄愧疚,不顧一切地上書將方伯爺所為公開,這種醜聞之下,別說爵位了,方寒誠子承父過,所有名聲前程都得一並完蛋——

洪夫人想到此處不寒而栗,終於失措地道:“老太爺,我們千錯萬錯,你想想誠哥兒,他雖不討老太爺的喜歡,可他不知道這些事,他是無辜的——”

“洪氏。”方老伯爺厭惡至極地打斷了她,“我現在,不想再聽你說一個字,也不想再看見你。你還有一分人心,就去前堂裏好好跪著。”

洪夫人待要糾纏,方老伯爺一絲顏面也沒有給她留,直接使人把她拖走了。

洪夫人的哀叫聲漸漸遠去,方老伯爺毫不猶豫地接著就道:“霄哥兒,你讓我想想,這個爵位,我一定讓二房還給你,只是——”

他想說“只是給誠哥兒留條生路”,不便做得太絕,但方寒霄先搖了搖頭,然後站起來,向著宜芳指了指門邊。

宜芳磕了個頭,會意地站起來走了。

屋裏沒有旁人,方寒霄轉而到瑩月面前,低聲道:“替我們守一下門,我和祖父說兩句話。”

瑩月點點頭,慎重地掀簾站到外面去了。

方老伯爺:“——?!”

他眼睛直了,疑心自己是傷心過度,亦或者是憤怒過度,出現了幻聽?

方寒霄轉回來,掀袍角在床前跪下:“祖父,孫兒欺瞞祖父至今,今來請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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